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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章 三更合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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衙役剛接到畫像的時候, 他還跟畫師發過牢騷,感慨之前張貼的八名黑衣人畫像,連過這麽多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。

今天這位是女子, 比起男人來在外露面的機會更少,八成貼了也是白貼。

卻沒想到他這還沒去貼, 人就已經找著了!

“真可謂是老天爺保佑, 否極泰來啊!”衙役拍掌,樂得不行。

轉眼見蘇園情緒並不高,他這才想起來,那個什麽蘇進敬跟蘇園有過瓜葛。

“這蘇家果然不怎麽樣, 幸好你當時防備了,沒認他作父, 不然跟著他們回家,不知會惹上什麽麻煩。”

蘇園:“這事蹊蹺。”

蘇喜自小在蘇家嬌養長大, 如今懷有身孕, 已嫁給進了工部侍郎府,那可是高門大戶, 後院約束比較嚴格,她身為府中的大兒媳怎可能隨意放肆。

蘇園雖只見過蘇喜一次, 但瞧她言談氣質, 就是普通富貴人家的女兒,不像是有什麽城府。她心中縱然有些小算計, 卻不過是些瞧你出身低, 想跟你顯擺一下,暗嘲你沒見過世面之類, 到不了殺人下蠱的格局。

“蹊蹺?什麽蹊蹺?”衙役不解追問, 卻見蘇園已經走了。

“哦, 對了。”蘇園忽然又折返,指著剛才離開的那倆小吏,問衙役可知他們叫什麽,在哪裏做事。

“他們啊,叫李勝和高大河,在工曹做事。”

開封府下設六曹,分別為兵、刑、工、禮、戶、吏,六曹各司其事務。其中工曹掌管京畿地界的工程勞作事宜,如府衙擴建、修路、建橋等等事務都歸工曹負責。①

“謝了。”蘇園記下了,就拿著畫像匆匆去找周老判官。

既然都已經放值了,周老判官便打算回家。他見蘇園拿了厚厚一疊畫像進門,還以為她攬下了貼畫像的閑事。

“得空就休息,這種雜活兒打發別人來做。”周老判官心疼蘇園居然如此事必躬親。

“您老怎麽沒告訴我這事?”蘇園指著畫像問。

“這不正巧衙門有案子,你查案去了,我總不能還拿別的事來煩你。府裏又不是沒人了,何須什麽事都要你操心,再說都讓你做,你也分身乏術。”

周老判官主要是不想蘇園太累。

左右禮部的案子暫且也沒什麽頭緒,何苦叫這丫頭兩頭跑。回頭累病了,等公孫先生回來,還得找他算賬。

蘇園大概聽了案子的經過之後,便曉得這事兒不簡單。

醫不活用過血肉蟲,這案子也出現了血肉蟲,並且時間是發生他把包拯等人支到了永康之後。

更巧的是,恰恰是因為周老判官的告知,姜侍郎才提高警惕,查出了藏在燈內的血肉蟲,避免了先天節的災難。

而先天節當晚的後半夜,也就是血肉蟲計劃宣告徹底失敗之後,周老判官就慘遭八名黑衣人的刺殺。

“您老今天又沒辦法按時回家了,咱們得去工部侍郎府一趟。”

蘇園見周老判官一臉疑惑不解地看自己,就指了指畫像上的女子。

“皇商蘇進敬之女,工部侍郎陳明登的大兒媳。”

周老判官詫異不已,以至於瞪圓了眼。他本以為這畫像上的女子該與苗疆有關,該是個混江湖的,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是高門官貴人家的兒媳婦。

“咱們趕緊走吧。”蘇園請他老人家趕緊出門,早點審問完蘇喜,就能早點回家睡覺了。

“陳明登這人可不好招惹,他岳父是名儒,連陛下都對其恭敬有加。有好幾位學生,如今都在做是禦史。你可明白我說禦史的意思?”周老判官提醒蘇園道。

“明白,說這人不好招惹,最好不要招惹。”蘇園應承。

……

至工部侍郎府,守門的家仆一聽說他們是開封府來查案的,面色俱是震驚。陳明登還沒有回府,他們做不了主,先請周老判官和蘇園在前廳等候。

家仆恭敬禮貌地上了茶點,請他們稍等,慢用。

蘇園等了片刻覺得沒意思,就先端茶來聞了聞,發現茶湯清澈,茶香撲鼻,便享受地喝起來。接著就試吃了兩塊點心,味道都很不錯,吃得出用料的講究和精致,口味堪比瑤光樓更好,可見這侍郎府有好廚子。

周老判官正焦急地等著,轉頭見蘇園又吃又喝,他瞟了眼一旁邊待命的陳家家仆們,已然有兩人臉上流露出異樣之色。

“你這丫頭,怎麽到哪兒都能吃?”

“唔。”蘇園咽下嘴裏的點心,不解地盯著周老判官,“耽誤辦案了?”

周老判官:“……”

這丫頭的嘴巴是越來越伶俐了!

罷了,吃就吃吧。這個時間了,她為了查案,估計連晚飯都沒顧上吃。

實則周老判官多慮了,蘇園近來出門,都會隨身攜帶零食和肉幹,絕不會讓自己餓著。

周老判官眼見著蘇園一口又一口,咀嚼時鼓起的臉頰如松鼠一般,她眨眼間就把半盤子點心給消滅掉了。

他竟莫名地被蘇園這種頗有食欲的吃法給影響了。大概也是因為現在正該是吃晚飯的時候,他確實餓了的緣故。

“這麽好吃?”

“這點心味道最好,叫山楂松餅。外皮細膩清甜,裏面的山楂餡兒則是那種溫和的酸,並不尖銳,很可口開胃。”蘇園給周老判官推薦道。

周老判官便忍不住也拿了一塊品嘗,這山楂松餅正如其名,是圓的,類似餅形,比起其它點心好像花樣上差了點。但味道真的好好吃。

周老判官在咬第一口的時候,就被驚艷到了。他感覺自己的魂魄都受到了一擊!這點心未免太好吃了!好吃到讓人想上天飛舞!

周老判官很快把手裏的這塊吃完,續上了第二塊。

蘇園特意把剩下的山楂松餅都留給周老判官,她撿了別的次等口味的點心吃。

“喲,二位,吃得挺好呢?在外邊沒見過這種點心吧?”

工部侍郎陳明登剛放值歸家,就聽管家匆匆來報說開封府的人來府裏查案。他衣服都來不及換,就急忙趕過來欲質問緣故。誰知一進屋裏,竟見到這種光景。

開封府當他堂堂侍郎府是幹什麽的?說上門來查案就查案?可笑!

他本還以為周老判官既然如此有膽量上門,該會帶著一群衙役威風赫赫地等在堂中,結果他卻看到的一名老頭兒帶著一個黃毛小丫頭圍桌吃點心。

看來沒有包拯坐鎮的開封府,剩的都是一灘爛泥。

陳明登頓時就放松下來,瞧這倆人能如此隨意地吃喝,便知沒什麽大事。

蘇園感受到陳明登語氣裏明顯的不屑和嘲諷,忙起身給周老判官道歉:“是屬下唐突,把人家擺樣子的點心給吃了!”

周老判官本還覺得被陳明登譏諷一句,有幾分丟臉。一聽蘇園這話,心裏忍不住樂了。

“哪能呢,陳侍郎是何等明理大度的人物,豈會因咱們吃了他家用來真心待客的點心,便貶損你沒見過世面?”

周老判官確實憨厚慣了,但也不是沒脾氣的人,任由別人捏扁搓圓。特別是在黑衣人刺殺案之後,周老判官覺得好脾氣也未必一定有好報,又何苦非要忍氣吞聲一直去包容他人。

陳明登被噎了一下,臉色十分不好看。但仔細想想,他還真講不出道裏來了。這點心本就用來招待客人,人家吃了,可以解釋成是給他們侍郎府面子,你若因此嘲笑人家沒見過世面,反倒露醜的人是自己。

“不知二位在這種時候來侍郎府有何事?”陳明登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問。

“本來可以不必等陳侍郎回來,我們便可以直接拿了陳侍郎的大兒媳蘇氏去開封府審問。

因我們周判官覺得和陳侍郎同在京為官,擡頭不見低頭見,且體諒各家有各家苦衷,其中或許有什麽內情,這才吩咐屬下耐心等待。說要等等陳侍郎回來,親自跟陳侍郎說一聲,再拿人審問也不遲。”

蘇園也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跟陳侍郎說話。

這一番言詞,講理講情,還特意提到了‘耐心等待’。

這令陳明登不禁又想起自己剛才一進門譏諷人家吃點心的行為,兩相比較,高下立判,越發顯得自己越發小氣醜陋了。

陳侍郎縱然心有不忿,卻也得禮貌作揖,先向周老判官表達感謝。畢竟家醜不可外揚,若是趁他不在家的時候,他們陳家大兒媳突然被開封府的人帶走了,沒他主持事務,並周全保密,只怕明日侍郎府就會成為京城官官貴圈裏的談資,徹底出了醜。

“我大兒媳所犯何事,竟要你們親自上門緝拿?”陳侍郎質問。

蘇園就簡單明了的將情況講給陳侍郎。

陳侍郎震驚不已,“這不可能,蘇氏怎可能幹出這種事。你們該知道她的身份,她是皇商蘇進敬的千金,自小知書達理,才名遠播。犬子便是看中了她的才名,才不顧門第之別,將她娶進門來。”

才名遠播?

蘇園小小疑惑了下,在她被蘇家騷擾的時候,特意多方打聽過蘇家的情況,倒是沒人跟她說過蘇喜是一名才女。莫非是消息打聽漏了?

“那這幅畫像上畫的可是她?”周老判官將畫像遞給陳侍郎。

陳侍郎本想否認,但畫像上的女子與蘇喜太過相像了,就她連左下顎處有一顆小小的黑痣都給點出來了。

他若硬著頭皮否認了,回頭他們再去問與蘇喜熟識之人,怕是也會指認出來。

“今日衙役本欲將此畫像貼到城內各處布告,因我看見了,才攔下了。”

蘇園的言外之意,陳侍郎即便否認,畫像便會被貼得滿城盡是,到時候最丟人的還是侍郎府。

陳侍郎這下不猶豫了,立刻應承,表示畫像上的人的確像極了他的大兒媳蘇氏。隨即他就叫人喊大兒子陳翠山,令其蘇氏帶過來。

這會兒他是不想低頭也得低頭了,跟周老判官打商量:“倘若蘇氏有罪,不管蘇氏犯了什麽事,我們侍郎府皆不知情。但倘若蘇氏無罪,你們開封府必要給我們一個交代!”

“陳侍郎所言有誤,即便蘇氏無罪,您也不該讓我們開封府給出交代。要算賬就該去找那三名死去的小吏交代,是他們描繪出了這樣一副畫像來誣陷您的大兒媳。開封府則不過是按照證據,循章程查案而已,何錯之有。”

蘇園甚至有點同情蘇喜了,他怎麽會有一位這麽不講理且沒有正常邏輯思維的公爹。

陳侍郎又被蘇園噎了一下,有幾分氣惱,便質問周老判官,蘇園是什麽身份,竟膽敢在他面前亂吠。

“看來陳侍郎是不打算好好配合開封府官差查案了。周判官,咱們這‘情’講了,人家可不領情啊?”

蘇園一邊介紹了自己的身份,一邊以無奈的口吻向周老判官抱怨。實則她這話的目的是威脅陳侍郎最好安分點,不然開封府直接拿人離開,出醜的只會是侍郎府。

對付無理囂張之人就要直戳其軟肋,別管他地位多高,有多厲害,軟肋一戳,立馬乖順得跟條哈巴狗似得。

果然,陳侍郎在聽到蘇園後面的話後,忙賠笑嘆道:“倒是我孤陋寡聞了,竟不知開封府有女官差。那既然是官差辦案,便理所應當了,這可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,叫人意想不到!”

蘇園不為所動,冷漠著一張臉看著陳侍郎。

周老判官也很無語。

這時,陳翠山帶著蘇喜來了,二人先行見過了陳侍郎。

陳侍郎不及解釋和質問,就見蘇喜走向了蘇園。

“妹妹怎麽來了?可是來看我的?”蘇喜好奇詢問。

“妹妹?”陳侍郎驚嘆一聲,用古怪的眼神看向蘇喜和蘇園。

蘇喜忙解釋道:“因為父親還未認妹妹回家,兒媳才沒敢貿然去說。實則她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同胞妹妹,我們系一胎雙生。”

陳翠山倒是知道一些蘇家的事,便向陳侍郎點了下頭,表示確實如此。

陳侍郎盯著蘇喜嗤笑數聲,質問她道:“妹妹?那你可知她今日來是幹什麽?人家不是看來你的,是要來抓你回開封府審你的!”

蘇喜一驚,因被公爹充滿戾氣的質問口吻給嚇到了,眼眶頓時紅了,有幾分委屈。

陳翠山忙攙扶住蘇喜,詢問到底怎麽回事。

在聽說經過之後,陳翠山驚訝不已,當即就松開了攙扶蘇氏的手,讓蘇喜好生解釋清楚。

“畫像上的人可是你?我記得那天你剛好出門了?”

“我沒有,不是我!我那天不過是在家裏悶久了,想出門透透氣罷了。我就在仙人樓天字三號房,喝茶吃了點心,跟兄長說了兩句話後便走了。”

蘇喜在說這番話的時候,眼神飄忽。

本來按照供詞內容,再考慮到她的身份,蘇園並不太懷疑蘇喜。但她現在明顯有說謊之嫌,這倒讓蘇園有些拿不準了。

蘇園和周老判官互看了一眼,便曉得周老判官的想法和她一樣,他們都察覺到了蘇喜在說謊。

“再說一遍,我不是蘇家女兒,也不是你妹妹,便勞煩你跟我們去一趟開封府。”蘇園對蘇喜道。

蘇喜慌了,她急得掉了眼淚,忙向陳翠山求救,喊自己冤枉。

陳翠山便要發火質問蘇園,他憑什麽就這麽帶走他妻子。

陳侍郎意料到兒子要說的話,忙伸手示意,攔住了他。他可不想讓他兒子再被蘇園和周老判官譏諷一番。如今要緊的是解決問題,不能讓醜事被宣揚出去。

陳侍郎便突然仿佛如周老判官的好友一般,賠笑著跟周老判官打商量,“這審問能不能先在侍郎府進行?你也瞧見了,這孩子懷有身孕,不大方便。倘若她真是被冤枉的,此番折騰下來,豈不受罪。縱然這位蘇姑娘並非是她的姐妹,但你們之前也見過面了,也算有過結交,何不稍微通融一下。”

陳侍郎接著又表示,蘇喜已經交代清楚了當日的行蹤,只需要將相關人員喊來證實一下,自然就能證明她的無辜。

周老判官倒是不吃陳侍郎這套,可他有幾分心軟蘇氏懷著身孕,便思量著是否要因此采納菜陳侍郎的意見。

“陳侍郎人在工部,可能不是很清楚,案子不是這麽查的,也不是這麽審的。

假如真在侍郎府審問,陳侍郎在旁禁不住加以幹擾,怎麽算?盤問證人、搜查證據時,如何能避免隔墻有耳,保證審訊的公平公正?再有開封府如此偏幫侍郎府,若被禦史知道了,參我們開封府趨炎附勢,畏怕權貴,徇私枉法,陳侍郎到時可會幫我們擺脫這些罪名和麻煩?”

周老判官一聽這番話,立刻打消了之前的心思。終究是他年紀大了,思慮不夠周全。

陳侍郎瞪眼看著蘇園,恨不得用目光把蘇園撕了。他無話可說,人家說的每一句都在理上,他沒有辦法辯駁。不占理的事情,縱然他是認識不少禦史,也不能讓禦史們顛倒黑白。

蘇園等著陳侍郎的憤怒醞釀到極致的時候,她緩和語氣,再度開口了。

“但法理之外應有人情,在真相沒查明之前,蘇氏不過只有嫌疑,卻並非一定不清白。念及她有身孕的情況,我們可以不開堂公審,同時酌情考慮陳侍郎身份特殊,暫且保密,不將情況外傳,以免侍郎府憑白蒙受非議。

如今夜色正濃,煩勞你們準備一輛舒適的馬車,令蘇大爺、蘇氏的貼身丫鬟和陪房們一起陪同蘇氏過去,最好再請一位你們府中信得過的大夫在開封府候著,如突發意外情況,便於及時救治。”

陳侍郎本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,甚至怒到恨不得想辦法弄死蘇園,結果突然聽蘇園說了這一番酌情處理的辦法,他不禁楞住了,竟不知該以何種表情應對。

他本以為對方會借著執法嚴明,在他侍郎府囂張一回。對方不留情的主要原因,大概因他一開始嘴欠,輕視了他們的緣故,才令他們以公事洩私憤。

卻萬萬沒想到,人家考量了這麽多,該按照法理查的案子照查,該酌情照顧蘇氏和侍郎府的地方也照顧了。

陳侍郎這一瞬間忽然覺得,自己被顯得很醜陋,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這姓蘇的姑娘當真不一般,難怪周老判官會帶著她來辦案。此女子怕是有呂武之才,將來必有造化!

“那便按照蘇姑娘安排來辦吧。” 陳侍郎怒火消了大半,連語氣都前所未有地隨和。

此之後,陳侍郎就再沒有挑刺找什麽毛病。

離開的時候,周老判官忍不住給蘇園鼓掌,連這最難搞的陳侍郎都被她馴服了,最後半點怨言都沒有,只配合她的要求去做事。不得不誇讚蘇園,厲害得很。

“其實本來就打算這麽做,但若一開始這樣說,那陳侍郎只怕不僅不領情,還會更囂張一番,事後繼續鬧騰。

我就故意先把人惹到極怒了,令他不抱期望,回頭提議這個辦法的時候,他反而會覺得完全超乎他的意料,非常好,甚至心生感激。

這就是人性,打一個巴掌給個甜棗的真諦。”

“從今以後,老夫誰都不服,就服你了!”周老判官樂哈哈道,蘇園可真是他們開封府的寶啊!

蘇園在開封府的側堂審問蘇喜,讓蘇喜坐著回她的話即可。

蘇喜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,眼睛就已經紅腫了,一看就是哭了一路。蘇園讓人備了冰帕,給蘇喜敷眼片刻,順便跟她講了兩句。

“你若無辜,大可不必過分憂心,開封府自會還你清白。想想肚子裏的孩子,這該是陳家長孫?你若因思慮過重,傷了孩子,又傷了身體根本,今後在陳家就不會好過了。”

蘇喜起先聽蘇園的勸慰,還挺舒心的,但聽到最後一句‘不會好過’,頓時驚一下,哪有勸慰人的說這種話?

“怎麽?覺得實話難聽?你公爹什麽品行,我今兒已經見識過了。至於你丈夫——”

“翠山他才高八鬥,知書達禮,待我極好。”蘇喜連忙解釋說明道。

蘇園輕笑,“可算了吧,一聽你遇事就松手的男人,你隨便跟他湊合過就罷了,千萬別用情至深,把自己陷進去。龍生龍,鳳生鳳。大多時候,都是什麽樣的爹生出什麽樣的兒子,當然有例外,不過我看他跟他爹可挺像的。

一男人對你好不好,不要看好的時候,要看不好的時候。比如你現在,就是不好的時候,才剛他在車裏是好好安慰你,表明信任你?還是不停地質問你,警告你?”

蘇喜立刻變了臉色,低下頭去,隨即眼淚又要往下掉。

“這沒什麽,這世道女人們大都是盲婚啞嫁,不合心意的情況太多了。你嫁給了侍郎嫡子,面子還是挺風光的,只要你人不出事,娘家不倒,他便不敢惹你。”

蘇園又問蘇喜,是不是嫁妝陪得多,如今還有不少數目添進了陳家的窟窿裏。

蘇喜立刻驚訝問:“你怎麽知道?”

說罷,她就掩嘴,後悔自己嘴快,說漏了嘴。

“翠山說只是暫借,回頭會還我。” 蘇喜補充道。

“你且信吧,等到死前一刻才意識到人家不會還你,也挺好。”

蘇喜:“……”

“瞧陳侍郎就知,他虛榮好面子,人很勢利。你們侍郎府待客的茶點極講究,真的很好吃,可僅這點事兒就如此講究,可窺見你們府中其它各處如何奢靡,消耗巨大。而若大的府邸,僅靠他一個小小侍郎的俸祿,如何支撐得了?不出窟窿才奇怪了。”蘇園感慨道。

蘇喜震驚地看著蘇園。

“怎麽,您難不成還沒發現?”

蘇喜抿著嘴,低下頭去,眼淚一顆又一顆地掉。

“你別胡說,我不信。他們是否真心待我,我心裏清楚得很。”

蘇園忽然想了起蘇方明之前對蘇喜的感慨,‘分怎麽看了,於她自己而言,倒是夠了’。

這話說得真對,蘇喜是這種狀態。可這種情況為了維持一輩子也好,可現在看,要崩塌了。

“便說說你為何撒謊吧。”蘇園之前跟她閑聊,其實也是為了降低蘇喜的防備心,更容易從她的表情中得到答案。

蘇喜身體忽然僵硬,連忙搖頭,急於否認,“我沒撒謊,不信你可以去問我的丫鬟和陪房。”

蘇園便認真詢問了那日隨蘇喜出門的人員都有誰。

蘇園清點之後,感慨:“竟都是你陪嫁的人,一個陳家的家仆都沒有?”

“用慣了熟人。”

蘇方明和婁掌櫃這時已被傳到了開封府,二人聽了蘇喜的證詞後,都面無表情,不動聲色。

蘇喜看著他們,尤其長久地盯著蘇方明的眼睛看:“大哥可要為我作證,我那日確實去仙人樓天字三號房坐著,然後等來了大哥,和大哥閑聊了兩句話後,我才走了。”

這過程交代的很具體了。

蘇園哼笑一聲,問蘇喜:“你要不要把具體是哪兩句話也說出來?省得一會兒我把你們兄妹分開審問的時候,證詞對不上?”

蘇喜楞住,大概沒想到還會分開審問,隨即焦急地跟蘇園道:“我當日跟兄長沒說什麽話,不過閑聊家常,兄長問我身體好不好,在陳家有沒有受欺負罷了。”

“這讓你講,你就講啊!”蘇園忍不住被蘇喜這操作給逗笑了。

蘇方明自然是早就看出,蘇園早已識破了蘇喜的謊言。

“那日我在尉氏巡查商鋪,人不在東京。”蘇方明淡聲道。

“大哥!”

蘇喜沒有想到蘇方明居然不願給她作證。她之所以敢直接說證人是他大哥和婁掌櫃,是因為她知道她大哥足夠聰明,能夠立刻領悟到她的暗示。

蘇喜激動地站起身,欲質問蘇方明為什麽,被蘇園拉住了。

“別激動,小心你肚子裏的孩子。生了長子,你在陳家的地位才會更上一層樓。”蘇園見蘇喜還是很激動,忙換了方式勸,“這可是你和你丈夫共同孕育的第一個孩子,他對這孩子有多期待,你必然清楚,你舍得讓他傷心嗎?”

蘇喜這才強迫自己把情緒穩定下來。

“這裏沒有外人,你那日到底去做什麽了,如實說便是,休要耽擱開封府查案,也不要給陳家添麻煩。”蘇方明聲音冷靜地勸蘇喜。

蘇喜揪著手裏的帕子,低頭不肯說話。

蘇方明對蘇園道:“她自小就膽小怕蟲,絕無可能擅蠱,這其中必有什麽誤會。”

“那會不會是一胎雙生的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兒,另一個流落在外,如今學會了苗疆蠱毒?”蘇園開辟了另一個思路。

蘇方明楞住,這事他也不確定,但如果是真的話,那就說明蘇園不可能是他的妹妹了。

蘇方明立刻打發人去請蘇進敬來。

兩炷香後,蘇進敬在表達憤怒和不解之餘,發誓保證:“當年一胎雙生的兩個女兒,相貌截然不同。”

然後他就看向蘇園,意思很明顯,他認定蘇園才是他另外的一個女兒。

“現如今蘇喜不肯說實話,那些仆人們的證供更有意思了,大概一樣,問細節又都不一樣,有兩個支吾得很厲害,撒謊撒得特別明顯。我本以為今天的問話會很簡單,但沒想到曲折再三,至這時候了還沒得到答案。”

蘇園隨即表示,她只能用刑了。

蘇喜一聽要對她的丫鬟陪房用刑,慌神了。

“我說還不行麽。”蘇喜抿著嘴角,猶豫了半晌才開口,“我去見他了。”

“他是誰?”蘇園追問。

“丁三郎。”

蘇進敬則立刻變了臉色,罵蘇喜瘋了。

蘇方明卻面色如常,和蘇園繼續解釋:“丁三郎前宰相丁謂的養子,蘇喜和他在鄭州有過一面之緣。丁三郎便曾聲稱對她一見鐘情,欲求娶,父親給拒了。”

當時丁謂因作惡已經連遭貶黜,官貴圈都以他為忌諱,避而遠之。蘇家本就看不上他養子的身份,其養父還是罪臣,自然更不會同意丁三郎的求娶。

“你心悅他?”蘇園問蘇喜。

蘇喜搖頭,焦急辯解道:“他連番送信給我,逼我與他相見,說我若不見,便會上門找我,我怕侍郎府的人,特別是翠山誤會,才不得不應他的邀約。不過我當時在汴河等了很久,他沒出現。”

“你有沒有腦子?這種事情你能去麽,若被抓個現行,你可知道會是什麽下場?”蘇進敬氣憤質問。

蘇園擺擺手,令衙役把蘇進敬帶走,然後問蘇喜:“你到底什時候肯說實話?這種理由你以為我會信?”

蘇喜再傻也不是沒腦子的人,如果對方沒有她的把柄,她怎麽可能這樣任人要挾。

蘇方明也很無語地瞥一眼蘇喜,沒想到他這個妹妹還有他看不懂的時候。

蘇喜抿著嘴角,眼淚嘩嘩掉,但就是不說。

如此情況之下,便只能對仆人用刑。這些仆人倒是不禁嚇,很快就招供了。情況跟蘇喜所說的部分符合,的確是丁三郎約她見面,但書信內容是什麽,她們並不知道,只是見蘇喜讀信時手在發抖。

總共就只有一封信,並非像蘇喜所言的那般,連番邀約。信被直接放在了蘇喜妝奩上頭的盒子裏,每日早晨蘇喜都要梳洗打開這盒子,前一天還沒有,第二天就看見了。

蘇喜在讀完信的時候,告訴她們這些丫鬟陪房,丁三郎威脅她,他們必須見一面,否則丁三郎會毀了她。

“所以信的內容關鍵在蘇喜身上,她卻不肯說實話。”蘇園在次日跟周老判官回稟道。

“那無辦法了,只能按律扣押蘇喜。”周老判官嘆道。

“那三名中蠱小吏的屍身不知還在不在,我想去看看。”蘇園熬了一夜,困倦極了,打了個哈欠之後,還是堅持把這事兒弄完了在休息。

蘇園拿著周老判官的信去找姜侍郎。

姜侍郎便命人帶蘇園去刑部,去找當時負責處置三名小吏屍首的沈掌固。

奇的是,沈掌固早上還來刑部點卯,正當值。等刑部的人帶蘇園去他所在房間找他的時候,沈掌固人不在房間內,同屋的人表示他剛去了茅房。

蘇園等了片刻之後,發現情況不對,便立刻叫人去尋沈掌固,果然發現茅房裏並無人。

之後詢問看門的差役,被告知沈掌固早些時候就騎著快馬,急急忙忙從刑部後門離開了。

蘇園一方面命人去追捕沈掌固。另一方面又去刑部屍房問了情況。

“當時三具小吏的屍身在何時領走?”

“蠱毒發作之後,李仵作檢查屍身,便說回稟說人死透了,中蠱的屍體不宜在屍房存放,建議焚燒。沈掌固便負責此事,帶人運屍去了城外。”

蘇園再問當時隨沈掌固一起運屍的差役,差役們告知,當時天色晚了,沈掌固體恤他們辛苦,就把他們都打發走了,說焚屍他一人負責即可。

蘇園先派人到焚屍地查看,再派人去抓李仵作。萬幸的是李仵作今日並未當值,人正在京城最貴的銷金窟天香樓宿柳眠花,剛好被抓個正著。

城外很快就傳來消息,焚屍地根本沒有最近火燒過的痕跡,這說明三名小吏的屍體根本就沒被焚燒過。

沈掌固的逃跑,屍體並未焚燒,以及李仵作突然暴富大肆揮霍的行為,都足以說明,那三名小吏並非真的中蠱毒而亡,而是假死。

“在刑部人的眼皮子底下,三人假死,成功脫逃!這是你們刑部若有人當猴兒耍呢,你們刑部專掌獄訟,竟半點沒有察覺。若非有開封府的差吏去查,這事怕是一輩子都沒人知道!”杜衍氣憤拍案,問責刑部所有人。

蘇園在外候命的時候,忽有開封府衙役跑來告知,包大人他們回來了。

而剛好在同一時間,陳侍郎帶著陳翠山上門開封府,他們拿著婚書和休書,欲休棄蘇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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